
“我十七岁那年,年近古稀的李可染先生又成为了我艺术上的第一位老师。”邓伟在《学画记》中写道。
1976年的一天,表姐告诉17岁的邓伟,医院住进了一位非常有名的老画家。邓伟就拿着几幅画作到医院请教。几个月后,老画家出院,邓伟登门拜访,见画室挂的画都署名李可染,恍然大悟,问道:“您就是画家李可染么?”此时,“老人看看我,做了一个姿势,像京剧演员亮相似的用京白说道:‘正——啊——是’!”
邓伟青少年时期,师从画家李可染、美学家朱光潜,但他并没有成为一名画家,而成为了摄影家。1978年,邓伟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,和张艺谋是同班同学。出版摄影集《中国文化人影录》《邓伟眼中的世界名人》。邓伟的这本《学画记》有琐碎的日常生活细节,展现师徒情同父子的感情。邓伟在医院初次见到李可染,老人拿巧克力给邓伟吃:“我要甜甜你的嘴!你以后不骂我,我就高兴了。”邓伟考上大学,李可染给他50元钱买手表。邓伟第一次发工资,请老师吃蛋糕。
就是在这样的交往中,邓伟开始跟着李可染学习书法和绘画。似乎是一个隐喻,先有生活,再谈艺术。而学画,不仅仅是学技法,更是学绘画中无形的东西。刚开始,李可染并不急着教邓伟学画。先学书法,学书法之前,先讲故事。“他给我讲述黄石公授书的历史故事,警醒我要学习张良的勤奋和守时”。
李可染还让邓伟学习苏轼的《留侯论》,多年以后,邓伟还能背诵其中的名句:“天下有大勇者,卒然临之而不惊,无故加之而不怒:此其所挟持甚大,而其志甚远也。”如今城市里学画的孩子越来越多,可是,没有一个像当年邓伟这样幸运,李可染重视的是熏陶、感染,是人格和境界的孕育。这就是大师和画匠之间的区别,不可以道里计。我们都非常熟悉李可染的国画,但不知其人,在《学画记》中可以感受他画作背后的东西。
邓伟的这本《学画记》根据他当年的日记、笔记整理而成。很多地方都原汁原味地记录李可染的言行,在某种程度上是李可染谈艺录。“中国画根本不是散点透视,而是类似散点透视。”邓伟神情严肃地说:“中国画的最高理论,是艺术家的思想见解,是以大观小。登泰山,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,在艺术家的眼里,泰山仿佛一个小沙盘,这并不是不表现自然界的伟大,这叫以大观小。”
“黄宾虹常说这么一句话:咫尺有千里之势。我同意这个观点。中国画传统的精华,就在于艺术的经营位置。”无缘亲炙国画大师风采,但读这本《学画记》,有当面受教的感觉。
这书中,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。1978年4月28日,邓伟带给李可染一幅“文革”中的印刷品。上面印着醒目的黑字“打倒黑画家李可染”。李可染1962年画的唐代诗人贾岛的《苦吟图》,被打上一个大“×”,批判文章的题目是《李可染为什么画贾岛?》
李可染看了,半天没说话。过了好长时间才说,“这个要留下,我还得画!还有钟馗,我也得画!”过了一会,李可染对邓伟说:“我除了画画还会拉胡琴,你知道吗?我拉得还很专业呢!”后来邓伟问师母才知道,那天拉的曲子是京剧曲牌子《夜深沉》。
在京剧《击鼓骂曹》中,祢衡一边击鼓一边斥责曹操就是用《夜深沉》这个曲牌来烘托气氛的。《学画记》的细节都如这般照实写,但又有国画的留白,意在言外。读书至此,才知道“文革”中受批判的李可染,第一次见到邓伟时,说的那话语中的含义。
这本书,收录了很多李可染的艺术作品,也有几幅邓伟的摄影作品。文图对应,别有韵味。山东画报出版的书,运用图片有章法和门道,版式看上去非常舒服,装帧设计雅致,有书卷气息。仔细看才会留意,封面绘画是贺友直作,邓伟的肖像画是靳尚谊作。
《学画记》可以说是图文、版式、装帧俱佳,一卷在手,在灯下展读,那种愉悦的读书感受在纸张上隐隐浮现。读书三味,扑入眉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