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横枝错落是梅花本态,斜在韵处,香在影处,置在格局在外,方显得孤幽独立,望之清雅,是谓树在尘外,人在尘内,一槛之间辨了凡俗。
及吾等晚辈见杨正新先生画时,叹其发幽阐微的流光已去,笔墨陡转的思索已是旧日痕迹,一个画心的杨正新竟也老去!时光真是无情,二十年前他重拾笔,举左臂,一手画下笔墨中变异却真实的内心风景,纵横在宣纸间不可匹敌,那真是一段淋漓的好时光,是艺术时间里的喜极而悲,喜极而泣。
欧阳竟无居士学佛字句恰恰应合杨正新先生的画:“悲而后有学,愤而后有学,无可奈何而后有学,救亡图存而后有学,不如是而学,其施也不亲,其由来也不真,其究也无归。”精进之后,方可见杨正新的画,是一路闯出来的,所谓直见本心,那亦是可规量的笔墨,不可规量的天地练就而成的。
听闻杨正新先生壮年爱酒,酒在于文化真是好东西,“无古今,齐生死”,酣畅到极至时,必定是逍遥时。苏子山谷每举八法总是酩酊无常,青藤八大泼墨彩绘往往烂醉如泥,“性情至癫,艺术至颠”是中国人奇特的法则,一个从“酒乡”里来的杨正新,是奇异的画方为圆,画圆为方的线条所构筑的黑白世界,有趁着酒兴而动的胆略,是一个真的猛士,在艺术之路上垂统与扬弃。
杨正新用的是千百年来惯用的笔墨,画的却是现代山水、仕女、花鸟……活在我们这个年代,是迷梦一样的开拓者在瞻首未来,吴冠中、赵无极、朱德群早已把古典精神里的核髓曝现于人间,所谓诗意的构想,楚汉文化里浪漫主义的神祗盛行于彼时,惊艳于此时,不期为现代绘画打开了一条梦境般美无胜收的路途。杨正新画着,称天地本浑浊于气,气散而成乾坤,“道”则在期间漫游而行,一本《周易》,焉能绘画而尽。
曾得益于毕加索,从此杨正新独自上路,江寒汀先生依然在上,倒也不必再为其亦步亦趋了。由此,杨正新活地很男人,至少在艺术上,“孝顺”往往和不思进取形如齿唇,他走地也漂亮,“闭门造车”有时的省悟是一往无前的,是晋朝人的任诞放纵,晚唐诗的风流不羁,加上诗僧苏曼殊偶然的蓬头垢面,所搭建起来的心灵无往不至,是喜怒哀乐里的中国人的思维与梦想。
欧洲人讲进步,东方人讲退步,退的不是技艺,而是心境。晚年的毕加索绘画至狂而死于画室,聪明于世不免如此,而东方人讲聪慧,慧可转识,识可辩法相真身,入大涅而寂寂,入净土而悟觉,无一不修身养性,自在清凉。待吾等晚辈见杨正新先生时,竟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杨正新了,变成了一个有趣幽默的东方老者,侃侃而谈,见到他一点也不紧张,人情练达、不拘礼俗极了,中国的艺术家跑到最后都会成为“玩家”,“玩”才是艺术里本性的东西,见底的东西。
本想拿杨正新先生左手作画依样,写个书画评论的相貌,却是不能不够。中国笔墨的神离原非语言所及的,落笔了不免流于“千古学究,抄袭相类”的俗套,中国画在任何时候都是画外功夫独占鳌头的,“美在美外”何止笔墨,是朱砂、天青、品月、赭绿……等形容词所描述的天然;亦是屋漏痕、锥画沙、折股钗……等景态所追求的动静合一。
《五灯会元》里载提婆居士谒龙树大士,将及门,龙树置以满钵水于坐前,尊者提婆心会,乃以一金针投之而进,龙树即为说法,不起于座,现月轮相,唯闻其声,不见其形。杨正新画出了一个小千世界,却万象包罗着大千世界,所谓“一沙一世界,一花一天堂”,种种形状都是内心的一棵春芽……
文:疏约